姚穆:織出人生斑斕色 |
轉自/中國教育報 作者/馮麗 張琪 11月14日《中國教育報》第4版刊出了對中國工程院院士、西安工程大學名譽校長姚穆的專題報道。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會長孫瑞哲讀后評價說:“姚穆院士是中國紡織行業的驕傲,是科技和教育工作者的楷模,是為人處世的典范,值得我們尊敬與學習!” 本刊特此轉發該篇報道,讓更多的人了解這位紡織行業科技泰斗。 他被稱為“紡織百科全書”,他是公認的“中國紡織材料大家”,他精通紡織全產業鏈的各個環節—— 在西安工程大學金花校區,無論寒來暑往,人們時常能見到一位清瘦的老人,總是一身灰藍外套、一雙解放布鞋,步履匆匆。 誰又能想到,這樣一位普通的老人,竟和中國人的時代記憶密切相關? 1997年7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香港部隊雄赳赳跨過羅湖橋,戰士們挺拔的身姿讓人印象深刻,尤其是穿在駐香港部隊戰士身上的新一代軍服,更是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2003年,“非典”肆虐,一線醫護人員身穿緊急研制出來的新式防護服奮戰在“抗非”一線,成為那年中國人記憶深刻的畫面。 新一代軍服、新一代防護服,都飽含著這位老人的心血。 這位老人,就是中國工程院院士、在我國紡織材料領域享有盛譽、人稱“紡織百科全書”的姚穆教授 好學肯鉆的全產業鏈專家 自從1948年考入私立南通學院紡織科,隔年又轉學到西北工學院紡織工程系(西安工程大學前身),姚穆就與紡織行業結下不解之緣,窮其心智孜孜以求,即使身處逆境也沒有一刻停步。 新中國成立后,百業待舉。1952年,恰逢我國第一個自主設計并建造的西北國棉一廠建廠,畢業留校的姚穆一邊實習,一邊進廠和工人們一起調試機器。工作之余他發奮苦讀,短短幾年內,自學了幾十門基礎課和專業基礎課,不僅熟練掌握了英語和俄語,還能用日語和德語順利閱讀。 當時學校師資缺乏,姚穆一人承擔了棉紡織廠設計、空氣調節工程、紡織材料學、棉紡學(精梳工程部分)、纖維材料實驗和紡紗實驗等六門課,還兼任校實習工廠負責人。那時沒有現成的教材,姚穆就自己編寫,油印發給學生。 英國利茲大學設計學院紡織系高級講師毛寧濤,至今還珍藏著一本油印的20世紀50年代姚穆編著的《毛纖維材料學》講義,他說:“即便放到現在,這本講義都是很經典的。它涉及的領域特別寬,彌補了我在英國研究時沒有通用教材的缺憾。” “文革”中,姚穆被下放到工廠接受“勞動改造”。在那段艱難的日子里,他沒有抱怨,反而學會了鉗工、土木工和擋車工技術,為后來從事紡織機械領域研究打下了基礎。其間,他還和一起下放的同事組成技術攻關小組,帶領工人們一起搞技術革新,想方設法提高紡機錠轉速,研制單晶爐,研究改造梳棉機和車間靜電除塵等,干得有聲有色。當時他們研制的靜電除塵樣機,還被推薦到全國巡回展出。 “文革”結束后,回到校園的姚穆開始心無旁騖地在紡織行業深耕。他從不給工作設界,也不給學術設界。由于好學肯鉆,又善于將紡織和其他的學科結合起來協同創新,他成為我國少有的紡織全產業鏈專家,精通產業鏈的各個具體環節。研究棉毛等天然紡織材料,他是農牧、畜牧專家;研究紡織機械,他就成了機械制造、自動化專家;研究中國古代紡織材料或技術水平,他能學出一個文物專家;研究產業用紡織品,他又成了航天材料專家、國家戰略專家……他是學生眼中的“紡織百科全書”、業界眼中的“中國紡織材料大家”、企業眼中的“科技雷鋒”。 “姚老師從不迷信國外看似成熟的儀器和方法,總要反復推敲、驗證,指導我們研發出更實用、更精準的測試儀器。”全國最大的紡織電子產品研制生產基地——陜西長嶺紡電公司總工程師呂志華說。從上世紀80年代第一代國產條干均勻度儀研制,到如今條干儀、棉纖維性能測試儀等多項系列產品的研制生產,無不浸透了姚穆的心血,企業能成長為亞洲最大的紡織電子產品研制基地,姚穆功不可沒。 姚穆一直提醒學生,做科研一定要真正用好辯證唯物主義和唯物辯證法。他經常對大家說:“毛主席說過,世界上的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也就是說,世界上沒有只有優點沒有缺點的事物,也不存在只有缺點沒有優點的事物,所以做學問一定要考慮背景和角度。學術上的片面,有可能給國家帶來巨大損失。”這也是他一直秉持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以身試“衣”的紡織專家 1978年,西北紡織工學院(現西安工程大學)成立,該校是紡織工業部直屬三大高校之一,是西北和西南地區唯一一所紡織高校。重新回到校園的姚穆已年近半百,他以只爭朝夕的勁頭全身心投入教學科研。幾十年間,在服裝舒適性、“軍港呢”、“非典服”、紡織原料和產品測試評價、產業用紡織品創新等方面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 姚穆是我國服裝舒適性研究的開創者。20世紀60年代初,他就著手這一領域的研究。當時國內這方面研究還是空白。他自學了物理學、生理學和心理學基礎理論,查閱大量的文獻資料,與上海第二醫科大學、第四軍醫大學聯合進行人體皮膚感覺神經細胞分布測試研究,制作人體各部位皮膚切片300余萬張。為感知身體的神經密度,姚穆和學生在自己身體上反復試驗,終于初步理清了物理作用、生理作用和心理反應之間的關系,編著了《皮膚感覺生理學》等書,找到了與服裝舒適性相關的參數規律,建立并驗證了生理和心理測試系統。他還組織研制出織物透水量儀、多自由度變角織物光澤儀、織物表面接觸溫度升降快速響應儀與織物紅外透射反射測試裝置等一批測試儀器,建立了一系列測試方法。時至今天,姚穆在人體著裝舒適性方面的研究,仍然是我國極地服、宇航服、作戰服等特種功能服裝面料設計與暖體假人設計等方面的理論基礎。 香港回歸前夕,為展示我駐港部隊的英姿和軍威,1996年4月,當時的總后勤部交給姚穆一個“特殊任務”——負責研究設計新一代軍服系列,要求面料挺括透氣,易洗快干,不易褪色。服裝縫制要求紐扣兩年內不掉落、不能有任何開縫。姚穆帶領攻關小組反復試驗研究,發明出具有現代高新技術的多異多重復合變形的新型長絲織物——“軍港綸”。為保證軍服質量,姚穆和組員們24小時輪流值守,確保每一個細節都不出錯。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先后動員工廠40多個,從面料研發到服裝完成,把所有技術變成了一個完整的系統工程,經紡、織、染、整等工序,加工出了分別適合于夏季、春秋季和冬季穿著的軍服面料及配套的里料、襯料、輔料等,還設計出包括成衣加工在內的整套加工工藝系統,如期高質量完成了任務。 目前,“軍港綸”和“軍港呢”已注冊商標,僅1999年和2000年兩年就累計生產面料8600萬米,創產值29億元,利稅6億元。產品廣泛用于部隊軍服和公安、稅務、檢察、法院等部門的制服以及民用服裝。1998年,該項研究榮獲中國人民解放軍科學技術進步一等獎和第十一屆國家發明博覽會金獎。2001年,又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同年,姚穆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 2003年,“非典”病毒肆虐,大批醫護人員感染。為防止病毒侵入,一線醫護人員不得不穿著不透氣的防毒服,6個小時下來,捂出的汗水能有3公斤。為研制出能隔絕病毒、透氣性又好的材料,姚穆與軍需裝備研究所的專家們突擊試驗,僅用了三周就研制出了新型醫用防護服,及時送到了“非典”防治一線。 姚穆還是我國多種紡織原料和產品標準的制定者。他研制出的許多測試儀器和測試方法在國內得到廣泛使用。他主持的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棉花質量公證檢驗測試系統”的研究,攻克了原棉短絨率測試等技術難題;主持研制出我國第一臺直接測試棉花黏性的儀器,有效解決了棉紡織廠的配料和產品質量控制難題。他還多次主持起草有關紡材、紡織品等國家標準、軍隊標準和部頒標準。他參與研制的YGl32型信號發生器標準規,已成為我國紡織專用儀器計量校準的基準。 2009年,姚穆上書陜西省有關部門,建議“重視產業用紡織品研發,迎接國際增長形勢,轉變單純初加工結構模式,提升紡織產業水平”。他分析了全球半個世紀以來紡織業的發展和未來趨勢,不遺余力地為產業用紡織品的發展搖旗吶喊。 姚穆說:“今后40多年,產業用紡織品已是紡織行業唯一要大發展的行業,預測到2050年,世界產業用紡織品纖維總用量要提高到10倍。”“紡織產業生產的高性能纖維及其復合材料是發展航空、航天和國防工業迫切需要的戰略性材料,也是西方發達國家對我國實施嚴格保密、控制和禁運的重點技術領域。我們必須加快發展。”多方努力下,2015年,陜西省產業用紡織品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在西安工程大學成立。 院士的“講究”和“不講究” 姚穆一生從事紡織材料研究,但他的衣著卻永遠是人群中最樸素的。灰藍外套、解放布鞋,是他的穿衣“標配”。他將個人物質生活的需求降到了最低,出差自帶干糧,住最便宜的旅館,加班吃泡面。他時時處處替別人著想,凡事總想著別人方便,不給人添麻煩。而只要校內外的學生或企業來找他,他都會認真答疑,盡力幫忙,認為“能對別人有所幫助,是事業的一部分”。 對生活的毫不講究和對學術的極其“講究”,在姚穆身上形成明顯反差。生活中他從不提要求、端架子,但在學術上,他認真到近乎“較真”。哪怕是記在小紙片上的筆記,他都要寫得工工整整;修改學生論文,“此處空半格”他都會標注出來。凡是要發表的論文,他要求定稿后必定要等幾個月的冷靜沉淀,再檢驗修改后才去投稿。他說:“每一篇論文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旦發表就收不回來了,一定要再三思量,要經得起推敲。” 工作就是姚穆的樂趣,爭分奪秒地學習和探索是他最大的“養生”。自從獻身國家的紡織事業,姚穆一直處于飽滿的工作狀態,即使年近九旬,他的工作量也毫不遜色于年輕人。在姚穆的時間表里,沒有節假日,一年365天,天天都是高效工作日。 每年,姚穆都要承擔繁重的科研任務。他不僅要參與國家重大戰略的制定、中國工程院項目的調研與咨詢,還要參與科技項目的評審和論證、紡織教育的學科設置與課程設計、企業的轉型升級和技術改造等,整天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他抓住一點一滴的碎片時間讀書、看資料。飛機上、船艙里,都是他學習、構思的場所。他常常一到目的地就直奔工作場所或課堂。百忙之中,他依然沒有忘記身為一名教師的本分,不誤一節課,堅持指導學生做科研,逐字逐句為學生修改論文。有時遇上飛機延誤,即使凌晨才趕回家,一大早他也會準時出現在實驗室。這樣的工作狀態,姚穆持續了65年。 姚穆嚴謹執著、忘我奉獻的精神,影響、激勵著身邊的人。姚穆的弟子遍布天下,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能清晰地看到姚穆的影子——謙卑、嚴謹,有韌性、有情懷,認認真真做事、踏踏實實做人。 武漢紡織大學教授、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徐衛林用“仁、忍、韌”三個字形容自己的恩師:“仁者莫大于愛人,忍者能經受住干擾,韌者則執著于事業。”他說:“我很多為人處世的方式,包括做科研的風格和韌性,都源于姚老師的啟發。” 提起姚穆,英國利茲大學設計學院紡織系高級講師毛寧濤感慨地說:“初見姚老師的時候,他40多歲,現在他快90歲了,精神狀態、言談舉止,以及對工作的熱情和認真,和40年前一模一樣。他和我們談論的,永遠是具體的科學問題,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學者。” 2017年,姚穆動了一個手術,沒等康復,他瘦小的身影又出現在實驗室、企業的生產車間,奔波在各種報告會、研討會、認證會之間,每天從早晨5點忙到晚上11點多。熟悉他的人知道,工作是姚穆的“止痛藥”,那個步履如飛的姚老師又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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